走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夜晚,明月高挂,翠湖在夜色下青碧可人。我望了眼湖中心的位置,没见到有任何动静,幽一般会在月圆的时候出现,如果时间允许,我倒愿意等一等。
可是解语存在了。
对于解语我了解并不很多,对于它的认识,局限于一本陈旧的书,而那样的书,竟然没有说过它为什么没出现过人世里。但赵老太太却给了我答案,我清楚了它不能存在人世的原因,这让我更加清晰了这种反常的背后潜藏的危险。
一种事物反常的存在,改变了它原本的习性,总会有一种力量来支撑,然而在我的概念里,违反天意的力量,总是具有破坏性的。
我本想在赵老太太这看看解语花,从中看些东西,但听了她的话,我改变了想法。我开始以为远离了城镇,那种覆盖在整个城市的力量会无法涉及,但原本没有力量支持就会枯萎的花,竟然还保持着存活。也就是说那种力量延伸这么远还存在,那么与其正面接触,并不是理想的做法。
站在城楼上,看城内灯火通明,热闹非凡,心中很安慰。没有一处属于自己,却知道每处都能去,这种宽慰的心情,只有在落雁山这样的孤寂地方单独生活半月以上,再次回归才能体会。
我经常在山野孤独生活,就为再次回来的那种热泪盈眶,就为了相信人世总是温暖去处。这种生活方式得益于那个迷失在野外的樵夫,他惶恐的寻求同类,遭遇我时,欣喜万分。那一刻我明白,人只有孤独之后,才能体会到温暖的重要。
猎妖人的气息是无法掩盖的,它就像神的神圣光辉一样,即使温和纯洁,也一样存在。更何况杀妖众多之后,那种杀戮和暴戾的气息,在妖精的感知里异常强横。
我很少杀妖,这是因为我斩妖剑的特殊能力局限所致,但我依旧会有气息。妖怪天敌的位置,让我在他们的感知里依然具有危险性。
我低估了对手,高估了自己,所以她出现的时候,我竟有些诧异。
是个女子,散发着张扬的解语花香,她的速度很快,光影之间就已经出现在了我的面前,仅次于“瞬”的速度,可以被称之为“闪”的层次了。
我用嗅觉感知妖精,杀戮越重,气味越浓,越腥臭。我在这个女子身上所感觉到的,却是清香。在此之前,我一直以为是解语花的味道,而现在,我分辨不了。我也不敢想象,这座城市随处可以闻到的味道,到底哪些是她所散发出来的。
她的笑很美,眼神很亮,仿佛照亮人的心,此时,我已经完全认定,这就是城市里存在的那个力量。
对于变化成女子的妖精,我总有些无力招架,但大部分的妖精似乎都喜欢这个性别,“你无须动手,在下稍作休息,自会离开。”我尴尬的笑笑。
“噢。”她略有诧异,没料到我会这样说话,良久才回答了声。
我并无完全把握能胜她,而且她闻上去并不坏。当然,对他们这种具有强大力量,拥有强大破坏力的家伙们,好坏并不能作为评判他们的标准,很多时候他们都能在不经意之间做些无法补救的事情。他们的善恶标准与人类不一样,更不会以善恶这样的标准来做为。
当前,我纯粹只是觉得气氛很好,不想搅扰。
我欣慰的欣赏着城里的一切,而她就陪在旁边。如果是路人经过,绝对会以为是情侣之类的在月下赏玩美景。
好吧,我承认美人在旁也是决定气氛是否美好的一个因素。我没料到的是她竟会如此配合。
“你在看什么?”她终于忍不住问。
“灯光。”我回答。
“灯光有什么特别之处么?”她又问。
“不在灯光的特别之处。”我笑着说。
“不明白。”她摇摇头。
“每个亮光之处,都有人的存在,有人存在的地方,就会有温暖。”我说。
“你真的这么认为?”她叹了口气,“为什么我会没有觉得。”
“没有觉得温暖?”我看到她在苦笑。
“你所感受到的温暖是什么样子?”她反问。
“内心被填满欣喜,笑意随时可以满溢出来,即使没有热火,在严寒的冬日,也没有丝毫的冷意……”我回答。
“哦。”她冷冷的打断。
“你似乎不以为然。”我陷入尴尬。
“你真的有过这样的感觉么?”她说,眼神中带着同情。
我的心在那样的目光中开始布满凉意,“你说什么?”
“你一直远远的望,真的能望见那灯光之下的真实的东西么?”她不以为然的说,“你其实在害怕吧。”
“害怕什么?”我底气不足的问,她到底在我心里看到了什么。
“灯光下有富人们的享乐玩耍,青楼女子的妆花媚残,丫鬟仆童的洗衣刷碗,暗影里的乞丐侧卧街旁……这些东西你真的看到过么?你只是望着灯光,憧憬之下发生的一切,感受你自以为是的温暖。还是说,你知道这一切,却认定这就是你的快乐?”她的目光望着我,让我无法忍受,我侧过了头,“或者,你害怕看到这些东西,才远远的观望,隐忍的假装不知,满足自己的心,如此,你真是个悲哀的家伙啊。”
“你的话真是有些残酷啊。”我的胸口被重重的压抑着,怎么也无法喘息出来,那远离尘嚣的回归,在旁人的眼中,莫非重点却在那远离的过程?这蜻蜓点水的浅尝辄止,就是为了蒙骗自己的眼?
“你是猎妖人吧。”她说,“你所保护人类的愿望究竟是源于什么理由?宿命抑或自以为是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我黯淡了,就像被她完全看透,所有的弱点在她面前一展无余。
“解语,远离人世却最知世人的疾苦,也因了解这份疾苦而远离。”她却笑了,“我总是不明白我们的族类,他们被谓以解语之名,却要躲避人世,现在我看到了与他们相似的人类,却突然懂了,原来,只有这样,才能高傲而温暖的活着啊。”
“可是这份骄傲和温暖,在你眼中显得可笑之极。”我笑不起来,“你到底是因为什么,才来到这人世呢?”
“因为了解,才懂得拯救,难道你要指望那些不知情的人来做?”她说,“我的族类知道人世的疾苦,为那些造成这种疾苦的冷漠和无知感到悲哀,他们迁怒于人类,却忘记了自己才是深知其中缘故的一群。我并不责怪那些只懂玩乐的富人,也不怪罪那些无知的妓女,让不懂的人懂得,让无知的人明白自己的处境,让无法享受温暖的人享受真正的温暖,让那些陷入生活无法自拔,丧失了自己的人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方向,这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,也是我将要做的事。”
“真是美好的愿望。”我感觉轻松很多。
“你愿意放弃么?”她陈恳的望着我。
“放弃什么?”我疑惑。
“除掉我。”她一字一顿。
“我会一直望着你,看你究竟能做到何种程度。”我跳下城墙,一步一步的远离了属于她的城市。
拥有高洁不染世俗志气的,真的是解语么?